渴者

凌晨三点，盐碱地冻得能咬碎骨头。

吴砾趴在一截锈穿的输水管上，脸贴着冰壳，耳朵里塞着自制的蜂鸣干扰器。

三百米外，一架“水眼”无人机正悬停扫描。

红光扫过他后颈的旧伤疤——那是三年前被电击网烙下的，像一条干涸的河。

他没动。

呼吸压进肺底，心跳数到七下，再吐出来。

这是青禾教他的：“爸爸，心跳太快，水会变苦。”

终于，红光移开。

他翻身滚进沟渠，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冰——不是湖水，是昨夜在锈镇屋顶接的霜。

他含进嘴里，让冷意刺穿麻木。

回家后，青禾会舔他的嘴唇，尝那点稀薄的凉。

她说那是“天给的水”，比黑市的甜。

回到锈镇时，天刚蒙蒙灰。

铁皮屋、塑料棚、报废车壳拼成的巷子像一堆被丢弃的内脏。

几个孩子蹲在墙角，用破碗接屋檐滴下的冷凝水——那是再生水管道漏的，带着铁腥味。

“吴叔！”

焊仔从废车堆里跳出来，手里攥着个改装过的滤芯，“东岸巡逻换了新频段，我给你加了屏蔽层，能撑二十分。”

吴砾点头，塞给他半块压缩蛋白饼。

焊仔咧嘴一笑，缺了颗门牙：“青禾昨儿咳血了，林姨说……得换新透析液。”

吴砾没说话，只把冰含得更深。

推开家门，一股霉味混着药味扑来。

青禾蜷在旧沙发里，盖着三条拼接的毯子。

她听见声音，睁开眼，眼睛亮得吓人。

“爸爸，”她伸出小手，“今天有冷吗？”

吴砾蹲下，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。

她闭眼，像品酒一样咂了咂：“嗯……有一点点蓝。”

他鼻子一酸。

她从没见过湖，却总说水有颜色。

“喝点水。”

他倒出半杯再生水。

青禾摇头：“等你的水。”

“今天没去湖边。”

“骗人。”

她指了指他靴子上的泥，“那是东岸的碱泥，只有湖边才有。”

吴砾愣住。

这孩子，比水穹集团的传感器还准。

他只好从夹层里取出一小管黑市水——淡青色，晃起来像活的。

青禾小口小口喝完，忽然说：“爸爸，再生水是不是让人变笨？”

“谁说的？”

“林姨说的。

她说喝久了，人就不敢生气，也不敢想太多。”

她顿了顿，“可我想太多……我想湖，想雨，想你别再去了。”

吴砾摸摸她的头，没说话。

夜里，他听见她在咳嗽，断断续续，像破风箱。

他起身，看见她正用炭笔在包装纸上画：一个杯子，里面水是黑的；另一个杯子，水是蓝的。

蓝杯子旁边，画了个小人，写着“爸爸”。

他悄悄把那张纸藏进衣袋。

第二天清晨，警报响了。

不是锈镇的破喇叭，是水穹集团的全域广播，声音甜得发腻：“公民注意：昨夜有非法飞行器坠毁于禁区边缘。

凡提供线索者，奖励标准水配额30升。

窝藏者，断水七日。”

吴砾心头一紧。

他望向窗外，远处天际，一道黑烟正缓缓升起——就在东岸泵站后头。
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炭笔画，又看了看熟睡的青禾。

然后，他披上防寒服，把最后一块冰含进嘴里。

这一次，他不是去偷水。

他是去捡一个可能改变一切的秘密。

而青禾在他走后，悄悄把“水日记”藏进了沙发夹层——她知道，爸爸这次，可能回不来了。